/《纸上的浪漫》|陕西省漫画研究会成立60周年

《纸上的浪漫》|陕西省漫画研究会成立60周年

《纸上的浪漫》
 

文|文艺评论家、资深报人  张念贻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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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   “纸上的浪漫”,是智慧的浪漫、是愉悦的浪漫、是心酸的浪漫。说说我的漫画情结和漫画朋友。由远及近,由近及远。

插画、漫画、连环画,在我的印象里,三者是联系在一起的。先说连环画,小时候在我们村,就数我们家的小人书最多,三国、水浒、红楼、西游四大名著不必说,聊斋、封神、东周列国、岳飞传、杨家将,我家都是整套的,装在一个大箱子里,村里娃们都来借着看。印象最深的是聊斋里的《婴宁》、西游里的《大闹天宫》、红楼里的《黛玉葬花》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小时候读小人书,小孩子不管作者是谁。父亲给我买的书,往往写上我的名字和年月日。小时候的书,有些保存至今有些早已失散,多年淘旧书如故人相见,有时候明明已经得到,还是见一次买一次,总觉得父亲写着我的名字的那些书,也许还在尘世流传。让我特别喜欢、一直影响我的有人民美术出版社的《东郭先生》,后来才知道作者是新中国连环画的奠基者、连环画界的泰山北斗刘继卣,还有《中国古代文学家的故事》,插图的作者是大画家范增,还有一本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《绘图儿童成语词典》,张乐平先生题图,冰心先生作序,直到现在想起许多成语,脑子里都会自动关联到这本成语字典。

        说起来,这些经历非并非我独有,谁不是看着插画、漫画、连环画长大的呢?小时候谁不喜欢动画片呢?台湾作家三毛原名陈平,因为喜欢漫画家张乐平笔下的三毛,干脆把自己的名字该做“三毛”;丰子恺是大作家,又是大画家,谁能想到斯人去数十载,眼下每个城市的街头遍布他的画作;老树是个中央财大的教授,“不务正业、机缘巧合、半路出家”画了画,他说他是心烦才画画,没料想竟走了红。

 

2

“诗赋小道,壮夫不为”,借用《书谱》里孙过庭的话说,“漫画小道,大家不为”,其实小道不小,同样是大路朝天大千世界大师林立,实际上,即便是齐白石、叶浅予、张仃、黄永玉等大家,所都曾对漫画极为热衷。

我对漫画的喜欢,似乎从来都没有消减过。一提说要写点有关漫画的文字,喜欢再度爆棚,像是洪水冲破闸门,像是浪潮冲击海岸,是汹涌的,是澎湃的。由远及近,由近及远,读过的书,看过的画,知道的人,逐一翻检、逐个回味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无意梳理百年中国插画、漫画、连环画的历史,只能依据自己所见所闻,谈谈自己的所知所感,实在顾不得其他的了。

因为对历史学家大学者陈寅恪的熟悉,了解到其兄长陈师曾,清末民初“一代画坛主将”,上学时囫囵吞枣读过陈师曾的《中国绘画史》,前几年在书店里看到《陈师曾漫画集》,果断买下,看后才知道即便是美术界对陈师曾的漫画、插画创作都鲜为人知。陈师曾漫画、插画影响了幼年的丰子恺,“寥寥数笔,余趣无穷”、“着墨不多、诗趣横溢”,丰子恺对陈师曾的评价,也是自己的风格写照。丰子恺先生在1943年写的《漫画创作二十年》一文中,开篇表达了两个意思,一是为陈先生鸣不平,二是明确“漫画”二字,是在他的画上开始起用的。他说“人都说我是中国漫画的创始人。这话未必尽然”,他认为陈师曾才是中国漫画的始源,不过那时候不叫漫画,所以世人不知“师曾漫画”,只知“子恺漫画”。

丰子恺|绘

        子恺漫画里的民国至今翻开“似曾相识燕归来”,今天的“老树画画”无疑是丰子恺先生的隔代衣钵传承,大有恍惚间“又见缘缘堂”之感,不过相比老树的个人抒发,丰子恺漫画中的民国,更家常、更丰富、更亲切,也更令人五味杂陈,不仅体现在报刊上,还出版了“护万物以利众生”《护生画集》,由泓化社出版,在佛教界影响深远。这本画集遵从弘一法师嘱,自1929年弘一法师五十岁起,每十年一集,虽法师圆寂不辍,终成一百幅,与法师年龄同长。其中前两集画作由法师亲自配诗并书。正所谓志趣相投吧,与丰子恺先生交好的文学家、教育家还包括翻译过夏丏尊、俞平伯、朱自清、郑振铎、朱光潜、叶圣陶等,各位都曾给子恺先生的漫画集写过序跋和评论文字,叶圣陶先生与丰子恺先生合作、共同编绘了《开明国语课本》。童心、爱心、善心互通,夏丏尊先生翻译了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影响世界的《爱的教育》、郑振铎先生则翻译了印度文学泰斗泰戈尔的《飞鸟集》、《新月集》。他们是“语文的父亲辈”,子恺先生则是“漫画的父亲辈”,渴慕做这样一种童心满满父亲辈,始终是我有了孩子后的迷梦。

子恺先生以慈悲为怀、天地众生为念,童心缱绻,终生以儿童为师,他说他是“儿童崇拜者”,他觉得成人大都已失去本性,只有儿童天真烂漫,人格完整,才是真正的“人”。他的漫画简静素洁、清新雅致让我阅读至今,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两幅漫画,一幅是《阿宝两只脚、凳子四只脚》、一幅是《澹澹的脚踏车》,后来读到子恺散文绘画选本多多,如《智者的童话—丰子恺的漫画人生》,再如丰陈宝、丰一吟合著的《爸爸的画》,陈星、朱小江编著的《几人相忆在红楼》、,甚至还读了陈星著《丰子恺研究学术笔记》。2012年,老黄埔饶平如年逾八旬用画画的方式追忆亡妻毛美棠的故事,令人至为感动,次年广西师大出版了《平如美棠,我俩的故事》,看到后我在第一时间买了下来,从那个年代过来,看看他的漫画笔法,完全有着“子恺之风。”

丁聪|绘

        对漫画家丁聪先生的喜欢也是长久的、持续的,最早看他《四世同堂》、《阿Q正传》的插画,纤纤线条独具韵致,宛如柳叶,刀刻斧凿。丁先生可以说是几乎是漫画、插画界的常青树,那个“永远的小丁”。我是《读书》杂志的忠实读者,“陈四益文/丁聪画”珠联璧合的封二专栏“诗画话”从创刊一直坚持到了2006年。2016年《读书》杂志1、2期感觉先生笔力明显不如以前,果然第三期以一篇《感谢》的文字,坦言连摔两跤,体力不支,告别读者与朋友。随后栏目改为“说画”,画家黄永玉先生的兄长黄永厚水墨漫画与陈四益先生文字搭班,2009年5月,丁聪先生辞世,黄先生以一幅“挥手自兹去”致敬丁聪先生。十年后的今年,《读书》杂志封二栏目改为“文墨家常”,由王蒙先生文字与康笑宇先生图联袂,风格再次凸显。丁聪先生在肖像漫画也成就非凡,陕西人民出版社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《中国当代名人随笔》丛书,包括冰心、巴金、张洁、萧乾、张贤亮、贾平凹、李国文等,封面肖像便是丁聪先生所绘。我曾在前同事、陕西文革史研究专家白磊兄的书房,见到过丁聪先生早年为白兄铅笔所绘的肖像。据说当时机缘偶然,先生已老,白兄还小,大画家为小记者绘像,实乃先生之风。

说到“小丁”,想起赫赫有名的“漫坛四老”——华君武、丁聪、廖冰兄、方成。华老的大名妇孺皆知,我印象最深的要数那副张春桥受审的“死猪不怕开水烫”,原来画人是可以这样画的。廖冰兄与华君武大名同在,南北对峙。我在1980年第五期《美术》杂志上,看到过廖先生题为为《我的漫画是“炸”出来》一文,道出“创作”的胆量与勇气。其实许多大画家,包括叶浅予、张仃、黄永玉等都是漫画的积极参与者、支持者,黄永玉先生画过许多妙趣横生的水墨漫画,令我过目不忘的是老鼠母子图,题款是“我丑,我妈爱我”,黄先生的文学造诣尤高,一部《无愁河的浪荡汉子》被《收获》杂志连载多年。我曾先后读到过黄永玉两篇怀念文章,一篇是刊登在《文汇报》上的怀漫画家黄苗子的文章,题目比较大胆《他幼稚得不知道什么是乳沟》,这样怀友人,也是一绝。另一篇是今年夏天陪女儿读李陀、北岛的《给孩子的散文》中所选的《米修士,你在哪里呀?——怀廖冰兄》,黄先生称廖先生为“杰出的漫画斗士”,极为鲜活地追忆了和廖先生的交往,特别是四十年代在香港《华商报》的经历,廖先生的画一出,市民争相抢购。

时代漫画

        漫画、插画与报纸、刊物称得上是“纸间密友”。鲁迅先生就是漫画、版画的积极推动者,他在《漫谈“漫画”》 中写道:“漫画家的笔锋的所向,往往只在那些无拳无勇的无告者,用他们的可笑,衬出雅人们的完全和高尚来,以分得一枝雪茄的生意。”上世纪三十年代,上海漫画时风雄劲引领全国,不仅漫画刊物众多,而且形成一批漫画家群,鲁少飞、张光宇、叶浅予、丰子恺是当年的带头人。老上海经典刊物《时代漫画》被称之为“一代漫画大师的摇篮”, 黄苗子、华君武、廖冰兄等漫画大家便是从那个时候起根发苗的。我手边藏有2004年上海社科出版社上下两卷的《时代漫画》选用本,回顾经典、致敬大师。封面漫画便出自叶浅予先生之手。翻开这两卷会惊奇地发现,老漫画里的老上海,与社会生活相依相附的程度极高,热风扑面又风情万状,个中苦辣酸甜令人五味杂陈,漫画上海留住了别样的似水流年。

如果还有一些琐细的记忆,拉拉杂杂的说,中学时候到学校图书室时常借阅的刊物有《连环画报》,多年后又从旧书市淘来,实在惊奇,过去有过一个怎样的美术年代,画家的功力个个称奇。还曾热衷过海峡对岸的蔡志忠,漫画形式解读中国古典,蔡志忠堪称首功,我陆陆续续买了蔡志忠的全套漫画,特别喜欢老子说、孔子说、庄子说、韩非子说、世语新说、唐诗说、禅说等的副题,智者的低语、仁者的叮咛、自然的箫声、六朝的清谈、尊者的棒喝等等。目力向外,还曾热读德国漫画大师卜劳恩《父与子》系列漫画,少儿出版社、译林出版社的各种版本都买过,法国式的幽默我常常与英国的《憨豆先生》喜剧电影联系在一起,我曾试图把我的这些爱好传递给女儿,也许是方法不当,也许是时代不同,零零后的一代的绘本阅读,“凄惨惨”、“血淋淋”真的叫我时常“摇摇头”、“耸耸肩”。

 

3

 

        由远及近,我是世纪千禧之年供职报业的,起先做过两年多记者、后来长期编辑,其间写评论、编评论,从负责评论版到负责评论部,前后近十年。工作以内,版面编辑总是要和美术编辑打交道;工作之外,我又对老报纸充满兴趣。对老报纸的兴趣自然引发对老报人的敬重,说到过去报纸美编、过去美术组,现在名头最响的是省美协主席王西京,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,在《西安晚报》当美术编辑,一干就是十八年。一说起“十八年”往往是传奇,2012年,晚报庆祝创刊60年,有过一篇题为《西安晚报托举让我艺术腾飞》的专访,其中道出了十八年的点滴,从建筑工人到报社美编,他说他是幸运的;他感叹新闻对人的磨练是全面的,他动情,说永远要感谢西安晚报。

王西京先生的报纸美编经历是传奇,经常被人提及。还有更多的人毕生奉献给了报纸。陕西日报的叶浓、叶坚两位先生,前者是文艺编辑,诗书画造诣颇高;后者是美术编辑,专攻漫画。我与叶浓老有过交往,虽已耄耋之年、人书俱老却虚怀若谷,总坚称自己于书画是外行。我有翻检陕西老报纸的癖好,从陕西日报到西安日报、从陕西农村报到陕西工人报等等,老报纸里的老漫画,常读常新,时光流水故纸封尘,流连期间依旧感动于那些智慧的浪花。

八、九十年代的《西安晚报》上还经常能够看到王尚信、严效洲先生的肖像漫画。王先生偏重速写、简洁传神;严先生偏重水墨,饱满丰润。我知道王先生也在晚报供职,误以为严先生也是晚报的,后来才知严先生是西安联大的教授。陕西众多画家都画过包括“八大怪”的陕西风情漫画,特别有印象的,一个是王尚信,一个是李昆。我曾淘到过王尚信先生的《尚信速写》,笔法神速、简洁明快,我在其中意外发现我所在报社编委史经学先生的漫像,速写勾勒,妙笔传神。这张三十年前的漫像,史先生将其用作微信的头像。

西丁|绘

        如果从漫画到国画这个过程而言,同时笔墨通达至引为传奇,又与陕西解下不解之缘的非西丁先生莫属。曾在西安日报工作的西丁先生,对于陕西漫画具有开先河之功,他的山水人物画作中始终体现着水墨漫画的灵动与风采,可以说漫画是他心里泉,国画终成汪洋的海。一想起他的那幅获全国大奖的漫画《心胸》,总能有一种一双黑手从背后熊抱而来的那种挤压心胸的逼仄感。

翻开陕西老报纸,仿佛打开年代记忆的大门,除了曾经躬耕于报纸的报人,会发现一连串善良的名字,李乃良、赵良、赵炜、崔辛、王培琪、赵世霖、赵时铭、宋黎明等等。一想到人就会想起作品,乃良先生画风颇得华君武老的真味,又有水墨漫画创新,执着漫画创作长达半世纪,后来得到他的作品集,竟然发现小时候读到过的《老实话叮当》,是乃良先生和童话作家周锐先生联手之作。想起西丁先生,就会想起他一根绳子穿几人缠手绊脚的《扯皮歌》,想起赵炜先生就会想起一盘象棋所有棋子涌到楚河汉界的《假如人人都下海》。曾经有个火热的漫画年代,报社美编之外,我知道众多漫画家来自不同行业,赵炜先生曾领宝鸡长岭工会漫画群风气之先,包括当过新城区长、高新管委会主任的王培琪先生、陕西石油公司的赵良先生。翻检陕西漫画史,会惊奇发现大画家李世南先生的名字,而他的前半生,上的是电力学校,干的是车间铣工。前不久出差到商洛,和省美协少儿艺委会秘书长靳长安兄聊到已故国画家王军强先生、曾在商洛文化馆任馆长后调入西安,感慨其英年早逝命运多舛,归来在陕西漫画史上王先生漫画作品和自画像,很是感慨。宋黎明先生曾经连载于西安晚报的《西安往事》,称得上为全国老城市记忆提供了一个独特的“漫画标本”、“绝对化石”,纵使怀旧的老照片也无法取代那悠远的往事、亲切的记忆、温暖着、幽默着、永远着。

4

        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理想,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现实。漫画的世界也好、海洋也罢,何尝不是风云变幻、浮沉起落。由远再近,说说到漫画朋友们,王启峰、张永文、王进城、辛刚,他们个性相异,风格迥然,但都曾经、现在供职报业,干着漫画、插画的工作。

大约十年前,我所供职的报社开辟专门的时评版,由当时的同事老贺,万鑫和我负责,最初领导提议上两张老贺和我的漫像在版面上,老贺找到曾在三秦后来到华商的漫画编辑给我们各画了一张漫画,漫画最终没有上到版面上,却留了下来。十年前,全国报纸的时评版开始热度攀升,给漫画作者提供了空间,每天编评论、写评论,总像是一场紧锣密鼓的战役。作为同城媒体,就像是同时作答的考卷,华商的评论,评论版的漫画始终都在我们的对视之中。

直到十年后,我才和王启峰、张永文有了交往,先后在一起吃过两次饭,和进城、辛刚一起,他们都是漫画家,我是他们的粉丝。毕竟多年“抱”纸为生,我对他们的漫画、插画都是熟悉的。

王启峰|绘

王启峰|绘

        王启峰是漫画中的思想家,华商为他提供了广阔天地,他给华商创造了漫画世界,他无疑是“华商风格”的开创者和塑造者。起初,他的笔触还仅仅是配图,社会新闻、民生新闻、甚至是证券新闻、天气新闻,都曾有他署名“沉石”的漫画,他给自己的笔名“沉石”,这个来自渭北、出身科班的漫画家,很难说清他取意“沉重的石头”还是“沉淀的巨石”,似乎可以说,他始终是以漫画思维、漫画思想在进行自己的创作,“一图胜千言”,在他笔下表现得格外充分,他以漫画展示了他对新闻各类题材的完全不同的“二度创作”,开掘力度之大、深入命题之深、构图智慧之巧,往往不言而喻、一目了然、令人叫绝。副刊版配图体现的柔、评论版体现的刚,众多社会新闻配图体现出的刚柔并济,所达到的有着中国传统哲学“太极”思维。比如一则社区新闻,住宅楼下的餐馆到底问题出在哪?各方都在推卸,启峰给出的漫画配图是众人围成圈合力推一球,貌似人人围绕中心工作、人人使出浑身力气,事依旧是事,球依旧是球;比如一则新闻评论,完善计生、探讨“二胎”,启峰给出的图是夫妻两人拉起孩子荡秋千,拉起的是一个孩子,投影里却是两个孩子,所谓梦想何时照进现实?再如“清理超标办公室”,办公室“隔断”实际未隔,启峰给出的是“鸳鸯火锅”,局长一手持筷,一手端杯;再如国庆某些景区问题“套”票,启峰给出的两只洋葱,一只层层拉开,层层显示“请购门票”,好个剥洋葱的手法。

启峰同样是肖像漫画的主攻手,他的肖像漫画饱满开阔、神魂隽永,更是呈现出独绝魅力。印象深刻的是世界杯期间,他的球星漫像热风铺面,活力四射,大放异彩。更为特别之处,在于他所编辑的漫画版面有着开阔的视野,将国际、国内的漫画视野带入这座城市,尤其难能可贵。我知道多年前,启峰出过漫画绘本《冷眼娃》,也注意到一篇他接受访谈的标题“这只娃总被天气决定悲欢”,他率先创造了“冷眼娃”这样一个独特形象,隐藏着“热泪”,因为思想、因为感情,决定了启峰,是启蒙者、是思想者,他攀的高峰,行的是大道。

张永文|绘

        幸运总是垂青于底蕴深厚的人,启峰和永文的插画、漫画对于他们供职的报纸,像是全能选手。永文更像是插画、漫画中的诗人。古典的底子和时尚的因子同在,体现在副刊版上的配图总是像常青藤般搭建起诗意的空间。赋予新闻的插图时常令人忍俊不禁,例如一条乡村社会新闻发在都市报上,如何吸引读者阅读,永文在头版的配图竟如秦腔“三滴血”的桥段,几个古典人物、各样夸张表情,演绎“滴血认牛”,奇思曼妙让我觉得,永文就是去做了导演,也会是个绝好的导演。特别需要提及的是甲午120年,他们报纸打破常规推出六联版的通版特刊《甲午·甲午》,风起云涌的海面,一泻汪洋的海战,一幅壮怀激烈的场景,诸色吊诡变幻的人物,韬略之才,滔天之势、堪称学院派毕业创作的大型历史题材的构建,于报业也是难得一见的经典。

王进城|绘

王进城|绘

        十余年来,最重要的朋友便是进城,要我说进城更像是独钓寒江的山林樵夫,作为交往过从的伙伴,我对进城是极为熟知的,我知道他内心的艺术火焰。进城原本学医出身,自幼喜画、善画,凭一双画笔行走天下、落脚古城,他的画中带着来自传统、乡土的劲风、带着对底层的悲悯与关照,他的漫画、插画、连环画几乎席卷了包括人民日报、讽刺与幽默、漫画大师等国内一流报刊,但我知道他最钟情的还是连环画。他每日课勤的市民生活观察“默写”从未间断,他对文学的爱好,他用连环画方式的再现从未停止,他曾打印给我厚厚的一本“进城画书”,编绘的小说竟达上百部。特别是他以自身家庭变迁创作的长篇漫画《孙家庄》。陕西作家拼长篇,动辄会说可与《白鹿原》媲美,要我说进城的《孙家庄》称得上是一部连环画版的《白鹿原》。

多年来,我与进城有关漫画的交流探讨从未停止,我去淘书淘报纸,经常会将包括他自己曾经的漫画拍下来、发给他,将老报纸上老一辈漫画人的作品拍下来发给他,也会将我淘到的漫画书籍送给他。几年前,我曾淘到一张署名许志强编绘“村学记事”的漫画原作,不久前和进城偶然聊,进城黯然说是启蒙老师去世心中难过,一问是谁,是许志强先生,我立即表示,我那有幅先生作品送你。回家后当即找出择日送给进城,“这总算有个念想,有个念想”,进城说。后来看陕西漫画史才得知,志强先生竟是我所供职的报社初创期的美编,而我却从未知晓。

数年来,进城送我的陕西漫画界的作品,包括李乃良先生的《乃良漫画》、宋黎明先生的《西安往事》、吉建芳的《说王道》等,像是陕西漫画的万花筒,让我洞见群星“陕”耀的“陕”漫世界。

辛刚|绘

 

        最后要说到的是现在距离最近的同事、朋友、兄弟,半个老乡的辛刚。我说辛刚,传统如唐宋时期穿梭宫廷寺庙的“精工画师”、现代如游走学院江湖“可乐男孩”。刚本布衣,诞生于蓝田,求学于美院,执着于漫画。起根发苗于著名的《喜剧世界》,辗转尘世于新闻媒体。刚不多话,又总沉默,憨憨的貌、微微的笑,我想我知道,刚的火、刚的热,刚的天真纯真率真、刚的心性韧性秉性,刚怀谦卑之心又怀绕指之柔,庙堂技法、江湖手艺,他的肖像漫画,惊艳了漫坛大咖,而且是咔咔咔;他的插画配图,狂刷了各类报刊,而且是唰唰唰。中国老牌经典杂志《读者》,“辛刚绘”等同于“超标配”,我常说“刚的画儿”有着 “国际范儿”, 是“欧巴刚的style”,他所漫绘大千世界诸色人等,妙笔勾描、巧思奇崛,摄人神魄,往往犹如“囊中取物”,他画奥巴马、画姚明、画默克尔等等,许多时候风头盖过《参考消息》上的国际时政人物漫画。他又是谦谦的、憨憨的、朴朴的,慢慢的磨、默默的画,我常笑话他,最是“难以置信”,几乎“令人发指”,但是再看他的手绘、点绘,时常会将万千细节丝丝入扣、秋毫毕现。刚画师曾送我两幅作品,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加班加点两月工期告罄。一幅老龟驮船,一幅敦煌大佛,远观之、近视之,仰视之,低目之,叹叹叹,赞赞赞,玩笑说“呀呀呀,咋画出来的,咋画出来的”,憨笑如弥勒、温软如观音的辛刚总是说“就这样画的,就这样画的。”

 

5

        时也,运也,命也,“白纸一张皆文章,风情万种不尽诗”,纸上的浪漫,绝不仅仅是智慧的、愉悦的,同样是心酸的、苦情的,不同于其他画家、画种的是,他们的创作并不像宣纸、油画布上的创作那样风光,那样价值不菲,漫画、插画创作多半是“背后的创作”,往往因为“辛辣、尖锐、犀利”之笔,冷眼热泪金针度人,未料想遭遇 “无妄之灾”、招致“烧身之祸”,但是他们“背后刻苦”,“走民”、“走心”、“走魂”的气度、深度、高度度绝不输“人前显贵”的大画家们。我更相信时代在变、传播方式在变,眼下,“动漫”正在撬动地球,漫画一旦动起来,地球也必然追风浪漫。但愿,“纸上的浪漫”是纸上的故乡,永远的浪漫。

因为漫画情结,所以漫画结友。在一起聚聊,总是欢快的、愉悦的,如果说共同的特点,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温和、谦逊的的气质,也许这正是漫画家们的共同精神所在。

这一年,陕西漫画学会迎来六十年,微信公号启动,微信互动频繁,出人意料又令人动容的是,公号接连刊发的系列文字中,连篇累牍追溯、追忆陕西漫画的历史与前辈,在一个“数典忘祖”、“人心不古”的年代,他们的根扎深,也注定开的高,枝繁叶茂有时、注定繁花有期、硕果累累有日。

由近及远,他们正在举起风中的旗,好风正猎猎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2017年11月11日~12日